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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中文网 > 督抚天下 > 第五十六章 名士武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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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想到这里,和?也把刘全叫来,道:“刘全,这几日记得,去寻些好点的笔墨纸张,最好是湖笔、宣纸之类的。让呼什图看着点,想办法送进南三所去。记住,这次要送的人,是嘉亲王,十五阿哥永琰,你可清楚了?”

    刘全自然称是,但听着永琰的名字,不禁有些疑惑,问道:“老爷,这嘉亲王依奴才看来,不过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阿哥,老爷却怎得今日如此看重他了?听说皇上是要宣布太子人选了,可奴才在外面听人说,都说是成亲王更被看好,没听几个人说起嘉亲王啊?”

    和?也只好道:“这几日看皇上神色,我估摸着是嘉亲王……其实无妨,若是来年成亲王风声更盛,咱再想想办法联系他,不就行了?这一次送礼,也不要送太多,显得突兀,这事你心里却得有个数。”

    刘全应声去了,可他刚走到门口,和?却忽然听到他一阵惊恐的声音,道:“夫……夫人,您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和?一惊,也走到门前,只见刘全浑身颤抖,侧身立在一旁,冯霁雯站在刘全对面,正对视着他。听得和?动静,冯霁雯也转过身来,看着和?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看,和?心中却也突然一惊。

    和?和冯霁雯结亲至此,已有二十余年,平日间夫妻情深,相对而视乃是常事,即便在冯霁雯允许下,和?为了添子,也纳了数房妾室,但与冯霁雯在一起的时间依然还有不少。久而久之,和?对夫人相貌神色,只觉一成不变,倒是不以为意。可这时他刚刚处理完永琰之事,一时心神放松,忽然一见妻子,只觉妻子眼中面上,竟是写满了愤怒、失望和疲惫。竟似乎和?之前送礼纳贿的所作所为,她已尽数知晓了一般。

    眼看夫人神色不对,和?也只好走上前来,赔礼道:“夫人,是我刚才一时糊涂,竟然让刘全去给十五阿哥送礼,想来这般举措,夫人也是不愿意的。刘全,不然这礼咱就别送了,我们做臣子的,原也是不该这般交结阿哥们的。”一边话说着,一边左手在背后轻轻摆动,刘全自知其意,是要等夫人不觉之时,再行筹划送礼之事,自然也连连点头,道:“老爷、夫人,你们说得对,这礼是不该送的、不该送的……”

    这时和?才把左手伸了出来,示意刘全退下。刘全一边走了出去,和?一边对妻子道:“夫人自也看到了,我这不过是一时的利欲熏心,竟把主意打到了十五阿哥身上。夫人也别在意,我这不过是初犯,以后再不敢这般做了。”大风小说

    “你这是初犯?”看冯霁雯神色时,却只当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,七八分的愤怒之中,竟还带着二三分轻蔑。

    和?渐渐想起,其实夫人这般神色,绝非此时此刻,突然有之,似乎在此之前,他便已在夫人面上见过这般神情,只是不知这般神情,却是何时最早出现。或许是两年前,又或许是三年前,又或许……更早一些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和?手心里也不禁冷汗渐生。

    “致斋,你还想瞒我到几时啊?”冯霁雯忽道:“你我夫妻也快三十年了,前二十年,你尽心公事,对我又好,我对你自然也是百般的信任。旁人有说你袒护贪官,徇私包庇的,我一概不听,只当是你年少显贵,竟招了人嫉恨。可这几年……你自己说说,你还瞒得住我么?最初,是一两个人往家里跑,我说让你赶走,你每次都说他们不敢再来了。可他们相貌如何,我是记得住的,不知何时,他们就又在家里出现了。后来,来府上送礼的越来越多了,后花园里那座偏厅,你当我没去过么?咱家后门时常有车马的蹄印,你也当我从未见过不是?”

    “夫人,那些人是想给我送礼,但其实……那些礼物我大半都没收的。唉……有的时候实在受不住了,便也告诉他们,暂时收下而已。其实,这些东西我都没动,想着总有一天,要还给他们的。”和?只得继续强辩,其实他收入也不全是来自送礼,一大半的进项在于商铺田产,即便推掉一些礼物,也是无碍。

    “那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,前日我轿子路过猪市口,眼看那里有家当铺,铺子里那个掌柜,竟然就是咱家以前的奴才田六!致斋,虽说咱旗人没有明令禁止经商,可历来以从商为耻,更何况你开的还是当铺啊!致斋,你这般所作所为,只怕过得几年,旗人里愿意帮你的,都不多了。到那个时候,你孤身一人,那灾祸还不是说降下来,就降下来?”冯霁雯对于未来,看起来比和?还要在意。

    “夫人却想多了,那田六以前是我们府上奴才,后来不是被我赶出去了?他自己做生意红火了,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

    “你没瞧见他那狗仗人势的样子么?若说他背后没有人撑着,他怎敢那般咄咄逼人,上好的和田玉佩,竟只当了十两银子?”

    和?也清楚,若是夫人盘根问底,这些事一件件问起来,只怕自己再怎么掩饰,最后十有八九也要穿帮。想到这里,也只好再次主动认错,道:“夫人,这来往咱家的人多了,有时候我也难免会犯些错,宫中事务又多,家里有时顾不来了,也没办法。待这段时间过去,我有些清闲了,就把那些没退的礼物查一查,看看是谁送的,我退回去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觉得这话我能相信么?”不想几年下来,冯霁雯竟然已经渐渐失去了信心。

    和?听着,本想出言相辩,可转念一想,自己家境贫寒之际,妻子身为汉军世家,却对他才干青睐有加,甘愿下嫁于他。入门之后数年,家境也无太多改善,可妻子却毫无怨言。此番若是再三搪塞,反而是对不住夫妻间这一番患难之情了。想着心中也不禁一酸,道:“夫人教训的是,我……我就算退不得这些礼物了,也尽量再想办法,总是……总是不能让夫人再行失落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你若能这样最好。”冯霁雯看着和?神色,自然知道他此时此刻,在想着什么,一时之间,心竟也渐渐软了下来。说到和?富贵荣华,其实自己也是受益之人……

    她心中也是酸楚,不愿再多言语,可皇嗣之事,却不得不出言相劝,便道:“致斋,其他的事,你自己去办就是。但有一条,你却要记得,皇上对太子人选,心里是有数的,你无论怎么做,都动摇不得皇上心思半分。倒不如静观其变,日后哪位皇子继了位,便尽心辅佐于他。若是这个节骨眼上,你去送礼,只怕反惹得皇上不快,那样有害无益。”

    和?点点头,冯霁雯眼看他神色举止,自然也知道,自己再多劝谏,终是不致有多少改观,便也先回房了。可和?心中,却又是另一番想法。

    “若未来大位真在嘉亲王,他只要保方才入内,留下杨吉在外面看管马匹轿子。

    入得武宅,只见这里是个不大的院子,前面一所小舍,门户萧然,似是正厅,却空无一人。右侧是一处厨房,看来武亿平日便在此自给自足,左边一间房却是颇大,里面眼看是数排书架,绝无半分空余之处,想来这武亿应是嗜书如命之人,阮元念及于此,心下也暗中敬服。走进书房,只见房中似有个蒲团,一人坐在蒲团之上,外人只得看见背影,却不见其相貌如何,应当便是武亿了。

    焦循也走上前,道:“武先生,后学焦循,前日得蒙先生教诲,受益匪浅,只是这《孟子》滕文公一章,尚有数处不解,还望先生赐教才是。”

    那武亿的声音很快从屋里传来,道:“里堂,我听身后脚步之声,眼下我院子里的,应不止你一人,至少有三人之数吧?里堂,你今日却也无需遮掩,你是带朋友过来的,不是来讨论学问的,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焦循见武亿点破了此番来意,也索性不加掩饰,道:“武先生说的是,其实今日在下是来为武先生引见一人,我身后这位,便是眼下提督本省学政的仪征阮伯元,阮学使久闻先生之名,故而遣了在下,前来请先生入幕。先生却又是因何缘故,上次在下刚一提及阮学使之名,先生便要疾言相拒呢?”

    眼看武亿一时不答,阮元也只好走上前来,作揖道:“武先生,在下便是山东学政阮元,先前听里堂提及,先生并非全无入幕之念,可里堂言及在下,先生便一口回绝,想来是在下有些事做得不周全了。可这事究竟是什么,在下却并不清楚,还望武先生指点一二。若是在下能改正的,也一定改过来。”

    武亿深思半晌,忽道:“阮学使,先前焦里堂说,今日想问我《孟子》中的滕文公一章,这章里孟夫子曾有一言,论及何为大丈夫,不知阮学使登科久了,做学问的根本,却有没有忘了?若是没忘,你当下便将这几句话说出来与我听听,如何?”

    阮元眼看这个问题不难,便答道:“回武先生,是‘居天下之广居,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。得志与民由之,不得志独行其道。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此所谓大丈夫。’在下所言,可是对了?”

    武亿道:“话虽记得不错,可知易行难,我也算屡见不鲜。既然阮学使记得这几句,我再问你几个问题。第一:乾隆五十五年初夏,国贼和?,在私邸设宴,妄称其四十大寿,实为试探人心。这番寿宴,彼时翰林之中,清白者皆自誓不往。阮学使彼时,也是翰林吧?却不知阮学使是为何,那一日不止送了礼,还亲自去了和府!阮学使,你进那和府厅堂之际,心中可还记得这几句话?!”

    阮元等人听了这话,心中也都是一惊,虽然和?权势熏天,民间巷里,士人之中,多有扼腕兴叹之人,可像武亿这般,对着两个自己从未见过之人,径称其为“国贼”的,却都是第一回见。听武亿的口气,似乎对和?之行,恨已入骨,只恐当年他罢官之事,也同和?逃不了干系

    阮元想到这里,也只好据实以对,道:“回武先生,和府送礼一事,在下承认,确是去过。可其间牵连甚多,事关在下妻族阖门性命,在下当时,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。若武先生仍不相信在下,那在下也可告知武先生,在下入京共是六年又九个月,但和府在下只去过这一次。此外,在下为官之事,便与和?全不相干,还望先生念及在下妻族人丁繁多,谅解在下之举。”

    武亿道:“阮学使,你说你妻族人丁繁多,却是蒙骗谁呢?你妻族又是何人,衍圣公府吗?!至于你为了妻族之故去送礼?你说你只去过和府一次,这卑污之举,便有一次,已是气节有亏!你却不知悔改,犹自在此强辩!你说你为官与和?全不相干,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,乾隆五十六年翰詹大考,和贼从宫中窃得眼镜诗一篇题目送了于你,让你提前准备皇上不用眼镜之言,却又是为何?若不是你对那和贼逢迎巴结,他却又是因何缘故,竟不去帮别人,单单只相助于你?”

    阮元想想,这番话却是全无根据,自然是自己少年早达,旁人多有嫉羡,故而炮制出的谣言了。也只好如实以答,道:“回武先生,先生所言,其实与事实大不相符,和?在翰林院时,确实告诉过学生大考之时,应以顺遂皇上心意之言为根本,却未曾提前告知在下题目为何。更何况,皇上目力远胜常人,年已八旬,不用眼镜,翰林中即便说不上人尽皆知,也自有不少人清楚这些。若说皇上不用眼镜之语,在下做得,旁人也做得啊?”

    武亿又道:“阮学使,我听里堂说过,你今年三十一岁,是乾隆五十四年的进士,到今年为止,你登科也不过六年时间,可你眼下已是三品命官了。你不是旗人,家中也不是世家,却是如何做到三品官的?只凭自己才学,全无贵人相助?你却待骗谁呢?何况眼下最方便的晋身之阶,便是逢迎巴结和?,这一点人尽皆知!阮学使,这一番因由,你能为我说个清楚吗?”清代所谓“世家”,至少也应是家中有人做官到了督抚、六部尚书侍郎,才能称得上。阮元祖父只是三品武官,地位等同于四品文官,距离世家差得很远。更何况,阮家中间还有一代人没有做官。

    铁保听到这里,也有些忍不住了,上前作揖道:“武先生,在下是乾隆五十四年的副主考,礼部侍郎铁保。伯元当年会试的卷子,是在下参评,他之后庶吉士散馆、翰詹大考的卷子,则是皇上钦点,武先生说伯元升迁,必有贵人,这贵人便是皇上了。难道三品之职,是和?一句话,皇上就可以轻易相授的吗?伯元在京读书学习,也都是我这个座师亲眼看着的,他有今日成就,全是他自己才学所至,却同和?没什么关系的。武先生就算信不过伯元,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个伯元的座师不成?”

    不想武亿却异常硬气,道:“礼部侍郎铁保?在下常闻朝中铁葫芦之名,说的就是你吧?似你这种凡事模棱两可,依偎朝廷之间的不倒翁,说的话却有几分可信之处?今日我身体也有不适,你等若还有恻隐之心,便请早早离去,却不要再提入幕之事了!”听他言辞,对满人出身的铁保,竟也毫不留情,自然是罢官之后,再无所顾忌之故了。

    阮元见他坚毅如此,知道此日不好强求,也只好劝铁保和焦循不要在意武亿言辞,暂且归家去了。只是武亿为何对他这般声色俱厉,他却不知有何隐情。焦循见他闷闷不乐,也再次自告奋勇,前往他处询问武亿当年罢官之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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